【雁俏】师兄·章贰
贰
“他是这么说的？”在一盏明明灭灭的油灯旁，凰后一边用银簪簪尖拨弄着灯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跪在地上单膝着地的墨家弟子回想当时的情景仍不免余悸仍存地微微颤抖了几下，回神冷静过来以后，才低声回答道：“他确实是这么和弟子说的。”
“哈。”凰后闻言颇觉趣味地笑了一声，随手将那根银簪丢到一旁，看着重新明亮起来的油灯笑着说：“我那两个师侄啊，着实有趣呢。”
自俏如来住进西厢房以来，已经过了半月有余了。每天上官鸿信都会在闲余期间听到下人们关于他汇报，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些琐碎的生活杂事，他让他们称俏如来作史公子，所以每天听到的，无非便是今日史公子吃了什么，心情怎么样，大夫又是怎么嘱托安排的。无一例外的是，无论是谁来汇报，那他们对于俏如来的评价，必定是一天高过一天。
上官鸿信倒是无所谓，他是知道的，俏如来这个人表面看着良畜无害的，私底下的心思，却是活络的很。他也无所谓这些侍女仆役被他收买人心，能进到这里的，都是至亲血脉身家性命都被上官鸿信一手掌控的人，上官鸿信不觉得那人有这么广大的神通，也不觉得以俏如来的心肠会狠下心做这种事，终归还是太过于稚嫩了。
这个现状一直维续到了今天，那人身上的伤大部分都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侍女来向他汇报，说史公子想要去外面走走。
尚贤宫外面并没有什么，方圆两百里都不见人烟聚集，放着这么个人出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出去呢？
要么是他外面有人接应，要么，就是俏如来想要试试，试试上官鸿信对于他自己，有多少的耐性和容忍力。
于是上官鸿信允了侍女，允了那人的要求。却在第二天俏如来出门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他来的悄无声息，侍女见了也在他示意下悄悄退下，而俏如来经过半个月的修养，身上的伤虽都好的差不多了，可眼睛，如今也只能依稀察觉到一些光亮，还是看不见的。
他来到那人身边，接过侍女手中所推的轮椅，依照着原先的步调，不紧不慢地向前推。
后来走远了，出了尚贤宫来到外面，那人会时不时地问他这是什么花，那里有什么，而他模仿着那名侍女的声调，不厌其烦地回答他。
最后他们来到一棵桂花树前，适逢金秋九月，最是桂花飘香，那人闻得入了神，表情欢喜得打紧，因为病痛而总是带着几分恹恹之气的眉眼都生动活泼了许多，他甚至央了上官鸿信，让他给自己摘几朵桂花带回去。
上官鸿信看着他欢喜，自己也禁不住欢喜起来，桂花香气浓郁馥郁，颜色却显浅淡，他摘了一串下来放在那人手里。看着那人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放入袖口，他却起了些别的心思，于是模仿着侍女的声音，带着些未泯的天真笑着说：“史公子若是戴上这些花，还真是好看呢。”
“我带上？你怕是在说笑了。我又不是你，你这般年龄，若真戴上才是好看呢。”他闻言后有些惊讶，一边笑着推拒，一边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莫名给上官鸿信看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来。
“史公子？”他试探着唤了俏如来一声，那人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我无事。”
“公子是想起什么了吗?可否与我说说。”
“说说。”那人听后微微有些失神，接着带着一些经年久别后的惆怅语调，慢慢地与上官鸿信说。
俏如来小时候住在云州的时候，家门口常有一个卖花的老人。
老人家年纪很大了，弯腰曲背的，一举一动很是艰难，奈何家里独子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只能拖着自己佝偻的身体为了生活继续操劳，不过纵使如此，老人的为人却是十分和善。年年九月的时候，老人喜欢摘了家里盛开的桂花，编成花环放在篮子里，等着有正值妙龄的姑娘经过——她们是最爱这种东西了。
那时候的俏如来还未剃度，秀气的一张小脸配上一头长长的秀发，老人总爱将他误认为哪家大院里养出的小女娃娃，加上他年纪虽小可行为举止间却也带着一些云州大儒侠的遗风，于是颇为喜爱。于是也爱在他出门的时候，免费赠予他一个花环，戴在头上，越发显的冰雕玉琢。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也许是回忆勾起了惆怅，一路上回去的时候，俏如来都很沉默，后来进了内院他推着轮椅要入内室的时候，俏如来制止了他。
那人睁开一双黯淡的眼睛盯了他许久，那双毫无光彩眸子看久了甚至有些渗人，随后用往日那种不急不缓带甚至着点嘲讽的语调与他说：“上官鸿信，装的开心吗？”
像是被这句话惊住了，上官鸿信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像是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似地盯着俏如来许久，接着倏尔一笑，笑声极低，像是压紧了嗓子才蹦出来的几声急促的笑声。竟奇异地不像默苍离的声音。
俏如来一时恍然，后来又意识到，这就是上官鸿信本来的声音，他甚至想，原本的上官鸿信，原来该是这般模样。
他失神久了，都没意识到上官鸿信走到了自己面前，那人俯下身把他左袖里的桂花掏出，再按住他几次三番想要反抗的双手，把淡黄色的一些花朵别在那的一头银丝中，最后凑到耳边咬着耳朵笑着说：“当然开心。”
仍是低沉，却不再沙哑，意外地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