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俏】师兄·章壹
壹
上官鸿信再一次见到俏如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无星无月，霜寒露重的夜晚。
彼时秋风渐起，聒噪的蝉鸣声也慢慢消匿了踪迹，而他坐在尚贤宫那张钜子椅上，双目半阖，一张脸隐于黑暗，思绪不定。也就是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敲门传讯，说是史家长子，找到了。
他听说了，有意无意地用右手拇指摩挲着中指的指节，沉默少顷，随后才又淡淡地说了一句，“把人带上来吧。”
于是片刻之后，他便看到了俏如来这么一副，不怎么整洁的样子。
因为这半个多月的四处躲藏、疲于奔命，那人身上原有的光华神采都被磨去了大半，只剩下一副病骨支离的壳子，在满是血泥玷污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袈裟之中，苟延残喘般地活着。
被押送到这里的时候，那人似有察觉，抬眼往上官鸿信这里看来，眸光却是涣散而失焦。
上官鸿信不语，目光变深沉了些，转头看向一旁，就有人上前告诉他，说在搜捕的过程中，出了点差错——
那人失明了。
他抬手示意旁人退下，接着站起身走到俏如来身边，那人的双腿被狠命地打折了，微微一动都是钻心刺骨的疼，半点动弹不得，他便蹲下身子去端详，目光越发深沉而意味不明。
俏如来敏锐的直觉似是有所察觉，猛地睁开一双颜色好看的眼睛，像一头小兽似得警惕地环顾四周，奈何一双眼眸里光芒黯淡，什么也看不见。
这幅模样委实过于狼狈了，若不是经过亲口确认，上官鸿信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俏如来。他记得在年初他初见少年的那场元宵灯会上，那人还是一副丰神俊朗，美好的几近超脱红尘的样子，怎至于此？
那时候的少年，眼角眉梢中都浸润着修习佛法多年而悟出的大慈大悲，眉目生的清秀端正，虽是少年，却没有与同龄人一般的意气风发，沉稳得像是一潭不见波澜起伏的深池，又澄澈清明得一眼见底。在通明的灯火之下，渲染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一边安抚着自己因为人多拥挤而抱怨不甘的弟弟，一边欣赏着让人目不暇接的灯会，如此这般的一心二用，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上官鸿信那道隐晦复杂的目光。也就是在那时，上官鸿信记住了这个少年，记住这个史家长子的身份，记住了这份惊心动魄的美。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觉得这幅模样实在不雅，正打算让人带着下去清洗时，门外又有人敲门了，这次倒不是上官鸿信的人，而是凰后那边的墨家弟子，被派来传话的。
他略略犹豫了一会儿，就见到俏如来往他这里看了一眼，眼神意味不明，他却平白从中看出点讽刺的神色来。上官鸿信在心里暗自嘲弄：是了，他只是眼睛瞎了又不是耳也聋了，此时此刻身处何种境地，怕是早已心知肚明。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不受克制地打量着那个人，不能否认的是，他心里某根隐秘的弦，被拨动了。
之后他推开门走了出去，接着又把门合上，然后向北走远了些，分明是不想再让屋内人再听到什么。
他走过来，凰后的人也了跟过来，弯下身子算是行礼似的一拜，声音里却听不出半点尊敬。
“师长说，若是雁王对俏如来无意，可以把人交给我。”
“交给你？”上官鸿信双眉一挑，神色未变，气氛却凝重了几分，“给我一个理由。”
那个墨家弟子被这股无由而生的气势压身，感觉呼吸都艰难了些，勉力说道：“师长说，毕竟是史家长子，这幅皮囊若是洗净了，还是有人要的。”
“若是我想要呢？你要和我抢吗？”上官鸿信笑着说，目光转过来看向那个墨家弟子，那人不敢抬头，答道：“自是不敢。”
“哈。”上官鸿信笑了一声，接着便不再管这个被他压逼得几近脱力的墨家弟子，转身离去。
他再次打开门进去的时候，俏如来并没有给他任何反应，只是安静地、认命一般地靠在墙上，一言不发。
上官鸿信看着他，因为光线的缘故，他看的不能十分真切，却也可以依稀观察到那人隽秀的眉眼和轮廓，暗叹一句果真是一副极好的皮囊，想必是有不少人要的。
他看了一会儿，那人大约也察觉到了，只是依旧沉默，倒让他变得兴致阑珊。不一会儿就唤了侍女进来交代道：“把人带下去洗洗，找个大夫来看看伤，武功禁锢倒是不必解开，好好招待着。”
侍女在一旁认真的听着，后见他不再言语了才提醒道：“那住哪里呢？”
上官鸿信闻言后愣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又说：“先安在西厢房吧。”
侍女领命道：“是。”然后便要招呼人手把人带下去，临了时上官鸿信又叫住了她：“你和大夫说，这眼睛若是能治，便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