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欲】此生·章贰
章贰
那声音是清冷而平淡的，却恍若平地惊雷，乍起千层浪。
在欲星移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瞳孔里，那位绿衣少年向他缓步走来，眉眼间依稀还带着几分刻薄的讽刺。
而位于首位一直一语不发的墨家矩子，在那一刻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件事最终因为默苍离的搅合而没有让九算们称心如意，他被罚关三个月的禁闭，抄一百遍的《墨武战韬》。这点处罚看上去很严厉，可无论是比起处死抑或是逐出师门，都要好太多了，只是在最终下达命令的时候他这位师兄又多说了几句，于是他的处罚变成了一百杖刑。
在墨家所有的处罚中，杖刑向来是很让学生们心悸的，莫说一百，身体次一点的学生，连五十杖刑都挺不过去。一百杖刑，明面上看起来，几乎与处死无疑。
欲星移却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禁闭三个月，等他最终再出来的时候，这墨家纵使没把他驱逐出门，估计也和他关系不大了。他吃了这么一次亏，也知道反省，明白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他若还想在以后的墨家掌握实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时置身事外与世隔绝的。
而硬撑着在挨了三十下后，欲星移还是忍不住记恨起了他这位师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想得出这种法子。
他性子硬，不肯吭声，就是到了后面血丝皮肉都被撕拉起的时候，也只是紧紧咬住下唇，攥紧双手，面上青筋暴起。最后受完全部的杖刑时，他的面色已经是接近死人般的灰白，青灰色的双唇上却有一点朱红渗出，下唇早已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他在疼痛和力竭所致的疲倦中被拉扯着，意识模糊，全身乏力，身旁有关系还算亲近的学生靠过来想要把他抱起来，却被人制止了。
那位默学长从人群中走出，身体看似纤细却意外地有力，轻易地就抱起了与他身量相近的欲星移。
“让我带他回去吧。”
在欲星移模糊的意识里，隐约听到这么一句话。
欲星移苏醒过来的时候，夜幕又深。
那位默学长就在一旁看书，见他醒过来，就放下手中的书本。以欲星移如今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封面上的一个“墨”字，那字迹已经褪色的很严重了，书皮也隐隐泛白，虽然没有破损，书角也还整齐，但想也是历时久远。
默苍离把一杯水递给他，又见他起身委实艰难，就一边用左手抬起他的下颌用力助他向后仰头，一边把杯子凑到他的嘴边，微微倾斜杯子，让水缓缓倾入。
而欲星移在喝完一整杯水后，也终于回复了点气力，他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感谢学长援手。”
默苍离冷冷一笑，依旧是那种平淡到像是讽刺的声音：“你若真想谢我，那便该想办法尽快好起来，我可不想费了这么大功夫救回来的人是个废物。”
这句话说的实在太不近人情了些，闻言后的欲星移感觉十分气堵，觉得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而自己居然想过要结交，简直比不可理喻还不可理喻，可以归结为脑子发热了。后来又想了想这人好歹救过自己一命，不便发作，也算得他性子平和十分能忍，才能继续故作平淡的回应：“好说，还请学长为我找个水池。“
默苍离有些诧异：“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次受罚就是因为这个。”
“我是海境之人，有水自然恢复得快些，劳烦学长。”他说话时眉眼微弯，眼角略略带出几分飞扬的神采，似乎是因为认知到默苍离这样的人也会有感到惊讶的时候而觉得有些得意，原先因为差点被那人用话噎住而产生的不开心也俱都烟消云散，不过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他被默苍离翻过身子抱了起来，靠在了那人的胸膛上。于是禁不住有些难堪，挣扎了几下：“我可以自己走。”
而默苍离全然不顾，径自抱着他向外面走去，“我说过了，希望你能好得快一点。”
欲星移被带来了默苍离的院子里。那次他来拜访的时候是候在门外等待回复，也没有进去内院，也不知道这座院子除了那棵梨树之外，还有一座不算大的水池。
那水池里的水极其清澈，上面也没有种植什么植物，清澈见底的一汪碧塘，还被人引了一支细流用于灌溉那棵梨树。今晚月色十分美好，朦胧月光洒在水面上，犹如为其镀上了一层银边。而倒映在水中的月影，仿佛是沉入玉璧一般无暇。
欲星移被小心了放在了水池边，一旁是默苍离称不上温柔的嘱咐：“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水有点凉，自己小心。”
待默苍离走远了，欲星移又四处看了看确保无人之后，才开始褪衣。皎洁的月色，他缓缓脱下白色单衣，露出如玉洁白光滑的后背，往下是流利的向内收紧的腰线，而再下面，是已经覆有一层薄薄的晶蓝色鳞片的双腿。
欲星移看着自己的双腿，皱了皱眉，而后跃入水中。而几乎就是在跳下水的同时，那双腿就不受控制地化作了鱼尾，平滑的鳞片反射着月光，有点刺眼。
“居然是鲛人。”倏地，身后传来默苍离的声音，他一时惊愕。
“学长没有走吗？”欲星移转过身来问道，眸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默苍离却依然平淡：“我怕你出事。”
语毕，他又漫不经心似的补充道：“你且可以放心，就如今而言，你欲星移对我的利益，远远大于一条鲛人对我的利益。。”
欲星移沉默片刻，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多谢。”声音有些微弱甚至不可听闻，却似乎比以往的感谢都要更加真诚。
